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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火熔铸西干校

2022-08-03 10:33:32来源:红岩春秋杂志社



甘小虎


重庆市档案馆藏有重庆市委党校及其前身的档案。在前身之一原四川省委第二党校的档案里,有一卷“开除、退学及死亡学员材料”。笔者在编修《重庆市志·中国共产党地方组织志·党校工作卷》的过程中,曾调阅这卷档案。

档案中有两封信引人注意。信的内容是西康人民革命干部学校(简称“西干校”)的两位学生家长李黄秀儒、陈育生,向副校长柳云询问情况。他们的孩子随队从成都至邛崃途中遭遇土匪,到来信时仍下落不明。

西干校为什么要组队从成都去邛崃?又为何遭遇土匪,以致“十余人被伤并死数人”?

成都集结

四川省委第二党校的起点不在四川,而在已经“消失”的省份西康。

1949年12月9日,国民党西康省主席刘文辉和西南长官公署副长官邓锡侯、潘文华等在雅安联名通电起义,西康和平解放。

新生人民政权首先遇到的问题是干部严重不足。当时,入驻西康的干部只有964人,大县能分到20名,小县分到10名左右。

为解决干部奇缺问题,西康区党委决定成立一所短期政治训练性质的干部学校。鉴于成都进步青年众多,学校计划从成都招生,在西康办学,定名为西康人民革命干部学校。

西干校由西康区党委书记廖志高兼任校长,柳云任副校长,刘长健任教育长,区委组织部副部长郭锡兰协助工作。柳云曾担任山西决死队二纵队随营学校大队指导员、中央晋绥分局党校教育科副科长等职。刘长健曾担任陕甘宁边区教育厅督学、晋绥五分区地委党校校长等职。两人都有丰富的革命斗争经历和干部教育工作经验。西康区党委还抽调干部60多人,组成教务处、总务处、秘书室,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准备工作。

1950年1月20日,西干校在成都招生,计划招收大、中学生1000名。青年学生踊跃响应,报名者达2000余人,经考试录取1300人,实际入学1035人。他们中绝大多数是在校学生,大学生占33.5%,高中生占56.2%。

入学前,西干校作了摸底调查,认为绝大多数学员纯洁热情、思想进步、追求光明,但有的学员也存在着天真幼稚、缺乏实际斗争经历等不足。同学们怀着强烈的革命热情和对新中国的无限憧憬,踏上了前往西康的征程。

2月8日,全校学工人员1300多人驾着40多辆骡车,赶着200多头牲口,满载物资和行李,从成都向西康首府雅安前进。队伍浩浩荡荡,绵延五六里。大家高唱校歌《到西康去》,歌声响彻云霄:

去,去,去,

到西康,到西康,到西康去,

我们是新中国的优秀儿女,

为人民服务忘了自己,

参加了革命有呀有志气。

哪管它山高路又远,风吹大雨淋,

挡不住我们前进的心。

……

半路遇袭

西康境内雪峰耸立、江河奔腾,不仅风光壮美,还充满人文奇趣。但前方等待西干校师生的却是匪患不断和未知的危险。

当时,西康还未全境解放,川、康地区盘踞着大量国民党部队。他们勾结恶霸、匪首和帮会头目,纠集惯匪流氓,发展反革命武装,建立21个司令部、48个团部、51个营部。匪特抢劫民众、断绝交通、杀害解放军战士和革命干部,企图夺占城镇,颠覆新生人民政权。

1950年2月9日,西干校队伍到达新津。前方传来消息:邛崃方向有匪情。校部决定休息一天,弄清情况再走。10日晚,柳云与邛崃县委通电话询问情况,对方说仅有小股土匪,问题不大。11日清晨,队伍继续前进。行至邛崃县固驿镇附近,遇见一名逃回的运输汽车工人,说前方有匪四五十人,自己遭抢劫,侥幸逃走。校部派两个武装班前去侦察,果真遭遇土匪,激战半小时。由于队伍只有四个班的警卫武装,校部决定退到高桥宿营,此地驻有武装区公所和地方游击队。但高桥至邛崃的电话被匪截断,他们无法获知匪情。当晚,全体师生驻扎在一所小学里。同学们紧挨着和衣躺下,干部及警卫人员彻夜未眠,轮流放哨。

2月12日拂晓,人民解放军工兵纵队的一个营途经高桥前往邛崃,校部与之取得联系,决定随部队前进。地方游击队也派了10余人护送。为防不测,校领导进行内部分工,刘长健在队伍最前面,郭锡兰居中,柳云断后。

出高桥五里多,潜伏在公路两旁竹林中、房屋后的土匪向行进的队伍开火。子弹在头上呼啸,手榴弹在远处爆炸,炮弹不时落到路边的水塘里,溅起一丈多高的水花。学生们赤手空拳,大多连枪声都没听过,有的同学起初还有点兴奋,但在惨烈的事实面前瞬间只剩惊恐。多年后,他们在回忆录中描述当时的情景:“身旁一位同学唉哟一声,连忙用手捂着大腿,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走不多远,又一颗子弹飞来,洞穿了一个同学的小腿和一个女同学的脚。”“一位同学瘫倒在地,脸色苍白,痛苦万分地呼救。”“一辆汽车栽在河里,桥头一个解放军僵卧在血泊中。”

解放军工兵营和学校警卫武装迅速展开防御性进攻,学校工作人员也拿起有限的武器投入战斗,同学们则以田坎为掩体,沿着公路两旁匍匐前进。不料土匪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危急关头,校干部冷静维持秩序,组织队伍突围。途中有条河流水深齐腰,狡猾的土匪破坏桥梁,在桥头设置火力点。工兵营与土匪激烈争夺桥头阵地,一有机会便用原木架桥,试图驾车冲过河去。但学校的几十辆大车都是畜力驱动,徘徊在桥头动弹不得。

为避免更大伤亡,校部决定抛弃辎重,轻装前进。同学们团结互助,胆大的男同学拉着惊慌失措的女同学,强壮的同学背着轻伤的同学,还有几位同学合力抬着重伤的同学,利用田坎、房屋、树林作掩护,朝10余里外的邛崃县城跑去。

柳云是师生们的主心骨。他一面指挥抗敌,一面疏散同学。当时的场景深深地烙在同学们的记忆中:“柳云副校长正站在公路中央指挥,他的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红绸包着的小手枪还像往常一样挂在腰皮带上,镇定自若地双手叉着腰,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我们顿觉安全多了……”“一只大木柜被两袋大米平实地压在河中,柳云同志一只脚站在岸边,一只脚踏在木柜上,用手把同学们一个个扶上木柜,跨过河去。子弹在他头上吱吱乱叫,他神情自若,泰然以对。我们跑了很远回望他,他仍在河边挺立着,接应同学们过河……”

经过6小时战斗行军,队伍突破了土匪30余里的包围袭击。大部队于下午4点左右到达邛崃县城,柳云进城已是黄昏时分。当天统计,在这场行军遭遇战中,学员牺牲4人,被俘暂无音讯2人;工作人员牺牲1人,受伤被俘暂无音讯1人;解放军战士牺牲1人;全校人员轻重伤22人。这次惨痛的经历,被称作二一二事件。

入城第二晚,又有一位工作人员中了黑枪,不幸牺牲。

壮志未酬

本文开头提及的两名学生,一位叫李世铨,一位叫陈科忠。档案中的一张便条和一封信,记录了他们牺牲的消息。

便条中,寥寥数语,道出真相:

兹有西干校学生家属李黄秀儒前来寻觅该生尸体,经本会派人四处查问,该学生李世铨确被土匪绑至宝林乡五面山残害丧命,仅存头骨一部。 治安主任 徐海云

信由李世铨的老同学写给西干校同学,确认了李世铨的死讯。信中还提到陈科忠的下落:“枪杀地点是五面山,被俘后经二日始行枪决并有陈科忠在内。”

经西干校统计,二一二事件牺牲人员情况如下:

李万选,山西新绎人,护士班副班长。进邛崃城后,遭匪特黑枪牺牲。

马步超,山西离石人,炊事员。突围时牺牲。

李怀娃,山西芮城人,警卫战士。突围时胸部中弹,受伤后被俘牺牲。

何运昌,四川资中人,四川大学政治系学生。突围时受重伤,救护至邛崃城,经抢救无效牺牲。

吴谋,四川荣县人,省立成都师范毕业。突围时中弹牺牲。

杨朝枢,四川成都人,西南学院新闻系学生。突围时受重伤,救护至东岳镇牺牲。

陈科忠,四川新都人,四川大学毕业。被俘三天后,被匪杀害于邛崃宝林乡之五面山。

李世铨,四川新都人,成都市立中学毕业。与陈科忠一同被俘、遇害。

吴家杰,四川宜宾人,四川大学地理系学生。突围时负重伤,救护至邛崃城,经抢救无效牺牲。

他们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大好年华、一腔热血,为新中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档案中不乏发黄的信纸,承载家人无以言表的悲痛。

杨朝枢父亲的来信,字字血泪:

我儿杨朝枢富于革命思想,解放后你校招考干部即来投考,承蒙录取……听说我儿受伤遇难,我妻来邛探视,始知道牺牲确耗。当我接读你校慰问信时,全家痛哭,使我五脏惨疼!虽我儿杨朝枢为革命光荣牺牲,我妻因抚养儿子的慈爱,往返未寻得尸体,悲痛成病,约我病愈后再同到邛崃寻觅我儿尸体……特将我儿出发时身穿服装形势另纸说明附上,烦请你校在雅之便探寻工兵部队当夜搜索掩埋情形,有无类似我儿所穿服装之尸体……

李世铨妻子的来信,让人揪心:

请兄拿去请西干校负责人再给我们一个证明,证明世铨是西干校学生,的确被土匪打死。因我们要有双方的证明才能领到政府对死难同志家属的优待三联单……

据同学回忆,李世铨家境优渥,父亲是国民党立法委员、川鄂边区特别党部书记,后随国民党去了台湾,又移居美国。李世铨拒绝同父亲去台湾,毅然投身革命。

陈科忠父亲给学校写过很多信。5月初,他来信表示已得知儿子遇难噩耗,直到6月下旬,他还在请求学校寻觅儿子的遗体:

我儿科忠久无消息,前月来信学校,曾烦校长给邛崃县府一信,请他代为探查,不知道结果如何?最好请学校给我一个证明,以便直接到邛崃县府去接头,比较学校转达方便得多。如其校长最近有确实下落,仍然请给我一封信。

在一封信中,陈科忠父亲动情写道:

柳云校长:

……在他——我儿科忠——临走时,我曾经极力鼓励他为人民服务,作青年的前驱,所以对于他的噩耗,我始终存着欣愉和依恋……

枪炮伴奏

西干校师生进入邛崃城后得知,他们遭遇的并非普通土匪,而是一支由国民党军队残部、军统特务、旧乡保人员、惯匪以及被胁迫群众集结而成的叛乱队伍,达上万之众。叛匪谋划在1950年2月12日组织邛崃全县叛乱,里应外合攻打县城。因探查到西干校队伍入境,便提前行动,先对西干校下手。

此时的邛崃城危机重重。城外敌人围困,连日攻城。城内匪特潜伏,伺机作乱。

由于解放军还未进入邛崃,守城的是刚被整编为解放军邛崃警卫营的当地游击队。战斗打响后又遇连天雨雪、寒风凛冽,战士们依靠顽强的意志抗击数十倍于己的敌人。2月17日,增援部队赶到,解放军54师先遣连冲破重围,进驻县城。

凶残狡猾的土匪依然威胁着城中军民的生命安全。进城后,西干校师生因被子、棉衣、换洗衣物放在大车上,全被叛匪劫走,大家只有忍受严寒。卫生条件也十分恶劣,大家的身上、铺草里长满了虱子。城内存粮不足,供应日渐减少,同学们吃的大米是居民从牙缝里省的,每人每天只有半斤米,配菜顿顿是一小勺白水煮青菜。疾病接踵而至,数以百计的学员病倒了。

在极端困苦的情况下,西康区党委、解放军、邛崃县人民政府和群众,想尽一切办法支援西干校。校部不忘使命,迅速组织救护伤员、掩埋死难烈士,召开了干部大会和学员大会,进行思想动员和鼓励。2月14日,校部成立临时党委,柳云任书记,郭锡兰、刘长健为委员,继而建立党总支和党支部,召开党员大会。2月18日,在土匪攻城、内外交困的艰难时刻,校临时党委毅然宣布,西干校第一期正式开学

在枪炮伴奏的开学典礼中,同学们开始了在西干校的第一课。

校部精心设计了教学计划。结合同学们的遭遇,第一课讲土匪问题。接下来是公粮问题、共青团介绍、时事、社会发展史、中国革命史、共产党介绍、《共同纲领》……没有书报资料,就组织干部集体编写讲授提纲;没有笔墨纸张,就到处搜集旧账本、旧书,用背面做笔记,用染料配制墨水;没有油印机,就到县人民政府或守城部队处刻印。战火中,还诞生了手抄的第一期校刊《学习》。

为了使教育密切联系实际,师生们举行死难同志同学追悼大会,提高了阶级觉悟;进行行军途中和艰苦生活中互助友爱模范选举,发扬了正气,批评了悲观失望和动摇情绪;开展建团工作,举行全体同学参加的入团宣誓大会;组织选举学习代表会,掀起了学习竞赛热潮。师生们还与县人民政府和解放军配合,协助征粮和建立区乡政权,投身城乡生产劳动,修复被土匪破坏的水利设施,密切与群众的关系。土匪围困两个月,同学就地学习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对全体同学而言是一次血与火的洗礼,一次深刻的革命启蒙教育,一次近乎脱胎换骨的思想改造。

永志初心

1950年4月12日,西干校队伍整顿行装,离开邛崃,于14日到达雅安。在雅安正式建校后,校党委把2月12日定为校庆纪念日。

校庆一周年之际,柳云专门撰文阐述了这一天的意义:它说明学校创立时经过了许多艰难困苦,从而鞭策全体人员更加努力不懈,保持并发扬学校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它说明学校一创立,即与革命斗争发生了密切联系,付出了血的代价,还将坚持不懈地参与下去。由于以上两种意义,我们感到责任重大,必须更加勤奋努力,才能继续完成党所赋予的任务,才能发扬学校的光荣传统,才不辜负先烈的流血牺牲。

柳云告诫同志,万不可把经历过二一二事件当作骄傲自大、到处吹嘘的资本:“二一二的这种考验对千千万万的革命工作者来说,已不知有过千百次,而且比这更严重的考验还多得多。这种考验,比之整个中国革命运动所经历的艰苦曲折的路程来说,简直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有什么骄傲的?这些同志如果不及早卸掉这一包袱,不仅是有辱于我们的光荣校庆,对不起牺牲的先烈,而且自己也是很有危险的,望在校与毕业的全体学工人员,深以为戒!”

1950年5月23日,西干校举行了第一期毕业典礼。63人被评选为学习模范,384人加入新民主主义青年团,1000多名毕业生被分配到西康各地。同学们填写干部履历表时,不约而同地在“何时参加革命工作”一栏写下“1950年2月12日”。

同学们争先恐后,要求去边远、艰苦地区。他们跋山涉水,在开辟新区、清匪反霸、征粮支前、镇反土改、民主建设等工作中燃烧了青春。他们中,有20多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著名的丁佑君烈士就是其中一员。

1950年10月,西干校改名为西南人民革命大学西康分校,1953年改为西康省委党校。1955年西康省并入四川省后,学校先后改称四川省委第二初级党校、四川省委初级党校。1963年,学校从雅安迁至重庆。“文革”中,学校停办,1977年复校,定名为四川省委党校重庆分校,后改称四川省委第二党校。1997年重庆直辖后,原四川省委第二党校与原重庆市委党校、原重庆行政学院“三校合并”,组成今天的重庆市委党校(重庆行政学院)。

 

编辑/王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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