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学锋

1939年8月20日，对于饱受日机轰炸折磨的重庆市民来说，是宁静的一天。

然而，就在重庆之东约200公里的梁山（今重庆梁平）机场，一名空军健儿在试飞一架战斗机的过程中，坠机身亡。他叫王远波，时任中国空军第4大队第22中队队长。

发愤图强

王远波，字未有，乳名群生，1913年2月26日出生于辽宁安东县。1935年6月1日，王远波从中央航空学校第四期毕业，因成绩优异，留校任教官。次年，调至洛阳分校。

中央航空学校有一项规定，凡该校毕业的飞行员，要写一份《我的自传》存档。查阅王远波的自传，其中“我的希望”部分，他写道：“外患一天一天加深，强邻虎视眈眈，我是一个军人，我要加紧锻炼，一旦全中国人民毅然站起来反抗压迫者之时到来，我要做一个最前哨的英勇战士。”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南京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制定了华北作战计划，拟调中国空军主力北上抗战。此时，王远波出任中国空军第4大队第21中队分队长，驻守南昌。

8月13日下午，移驻河南周家口的第4大队接到南京航空委员会颁发的《空军作战命令第一号》，要求该大队于次日黄昏前赶到杭州，协助陆军消灭盘踞在上海之敌海、陆、空军，轰炸敌根据地。

14日下午1点，第4大队第21中队队长李桂丹在周家口机场发出起飞信号，9架霍克Ⅲ战斗机升空，向位于周家口与杭州之间的芜湖前进。第22、第23中队分别由中队长黄光汉、毛瀛初率领，紧随其后。

当天，浙江沿海一带阴云密布，并伴有阵雨。飞行员们冒险前进，终于看到了杭州笕桥机场，开始依次降落。但飞机还未停稳，便看见一群人飞奔而来，跑在最前面的是先期到达的大队长高志航和杭州空军站总站长邢铲非。他们边跑边挥舞双手，并手指天空，大喊：“敌机就快到了，快起飞！”李桂丹等在得到警报后，迅速带队起飞离场。

是日，驻台北的日本海军鹿屋航空队派遣两个96式陆上攻击机9机编队，每机携带250公斤炸弹2枚，分别由新田少佐和浅野少佐率领，轰炸我杭州和广德空军基地。此战，高志航首开记录，击落1架敌机。战斗结束后，中国空军一共击落敌机3架，取得“8·14”空战的胜利。

这一天，王远波憾失作战机会。他的飞机在笕桥机场起飞不久，因燃油耗尽导致空中停车，依靠滑翔，迫降机场。

8月15日，第4大队原本打算飞马鞍列岛一带寻找敌航空母舰以击之。天刚破晓，有情报称，34架敌轰炸机由钱塘江口外向杭州飞来，高志航立刻率21架战斗机升空迎敌。7点，敌机飞临笕桥机场，旋即遭到中国空军的攻击。王远波盯住敌第一分队的第3号机，不断射击，并在翁家埠上空将其击落。这是王远波在对日空战中击落的第一架日机。

8月17日下午1点，李桂丹率王远波、龚业悌、谭文等驾驶6架战斗机，每机携带50公斤炸弹1枚、10公斤燃烧弹6枚，由广德机场出发，经太湖至上海轰炸敌兵营，并掩护第2大队的飞机进行轰炸。任务完成后，我机于4点降落在南京大较场机场。事后检查，王远波的战机右翼中1弹，谭文的战机尾翅被敌弹击损，龚业悌的战机尾翅中1弹。

8月18日，王远波与队友驾机飞上海，对敌军阵地进行轰炸。当晚，第4大队又接到任务，翌日派机掩护第2大队的轰炸机至长江口外海域轰炸敌军航空母舰。

8月19日早上7点30分，李桂丹率吕基淳、王文骅为第一编队，王远波率金安一、龚业悌为第二编队，由南京出发，在广德机场与执行任务的轰炸机汇合后，飞至花鸟岛附近海面，发现数艘敌舰，并投弹。李桂丹等人完成掩护任务后，护送轰炸机返回广德机场。未几，机场方面突报有敌机来袭，李桂丹率6机起飞，在空中巡逻警戒。下午1点30分，王远波的僚机飞行员龚业悌率先在机场西北发现2架敌轰炸机，击落其中1架。在龚业悌攻击过程中，王远波与金安一在上空做掩护。

9月2日早上7点30分，中国空军前敌总指挥部下达命令，要求第4大队派战斗机至吴淞、宝山、狮子林、罗店、浏河一带驱逐敌轰炸机，以掩护我地面部队作战。正午时分，航空委员会顾问陈纳德亲临南京大较场空军总站，对即将出征的飞行员传授空中战术。下午3点，李桂丹率9架霍克Ⅲ战斗机出发，飞至上海罗店上空一带与敌战斗机遭遇，双方发生激战。

空战进行了大约30分钟，双方飞机均有中弹。王远波腰部受伤，后住进南京鼓楼医院。

9月18日是九一八事变爆发六周年的日子，中国空军前敌总指挥部决定，出动所有能动用的飞机出击上海之敌。当天，王远波得到两次出击的机会。

第一次发生在傍晚6点30分。李桂丹率领王远波、柳哲生、李有于、巴清正、龚业悌，驾驶6架霍克Ⅲ战斗机从南京大较场机场起飞，每机携带50公斤炸弹2枚、18公斤燃烧弹6枚，前往上海轰炸招商中栈至汇山码头一带敌军阵地。是役，李有于驾驶的2506号战斗机被敌高射炮击中，机毁人亡。

第二次发生在深夜11点20分。李桂丹率王远波、柳哲生、龚业悌，驾驶4架霍克Ⅲ战斗机从南京大较场机场起飞，每机加挂50公斤炸弹2枚、18公斤燃烧弹6枚，飞至吴淞口轰炸敌军阵地。

由于作战中飞机损耗太大，中国空军可出动的飞机越来越少。9月21日，第4大队接到命令，将剩余的飞机交给第5大队，转赴兰州，接收苏联援华的飞机。

比翼搏斗

王远波等人在兰州待了4个月，除了接收苏制战斗机外，还接受了苏联空军顾问的培训。1938年2月，他们来到襄阳，重新投入战斗。

2月18日，著名的“2·18”武汉空战爆发。这是中国空军第4大队换装苏制战斗机后，采用苏联空军顾问传授的空中多层配置战斗机战术，与日本空军展开的一次大决战。

是日，日本海军航空队出动96式陆上攻击机15架，在其第2联合航空队11架舰载战斗机掩护下空袭武汉。中午12点45分，驻孝感机场的第4大队第23中队，在中队长吕基淳率领下，起飞8架E-15战斗机飞汉口，在汉口机场之北布防，高度为3000米。第4大队大队长李桂丹率第22中队11架E-15战斗机，于下午1点从汉口机场起飞，在汉口机场之西南布防，高度为3000米。紧接着，第4大队第21中队队长董明德率本队E-16战斗机10架，从汉口机场起飞，在机场之西北布防，高度为3500米。

在与敌空战中，第22中队击落敌机4架，自损4架，受伤2架，李桂丹、巴清正、李鹏翔、王怡阵亡。第23中队击落敌机2架，自损2架，吕基淳阵亡，分队长王玉锟受伤。第21中队由于拥有高空优势，战绩最好，全队一共击落敌机5架，自身无伤亡。王远波作为第21中队第2分队领队，与僚机队员龚业悌、王特谦协同作战，击落敌机1架。

3月初，王远波调任第4大队第23中队副中队长（后又调至第21中队任副中队长）。临别时，与他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龚业悌持留言簿，嘱其签名留念。龚业悌还写下惜别诗一首，以资纪念：

你常倾说——

淞苍、图们、鸭绿、满洲里是如何的富裕之区。

你的童年是何等的美妙而又新奇，

我不禁倾慕，更不禁钦羡。

我常回念——

杭州、上海、南京、汉口我

们曾比翼搏斗空穹。

敌机偷袭时，我们曾共同掩蔽，

我们同心愤懑，更同心振奋。

如今——

你离开了我们的队，

我唯有惆怅、依恋。

未来——

我不知何时才得重在你的翼下飞行，

往时的倾说，

往事的回念，

将永远的嵌刻在我心底深深。

壮志未酬

1938年8月，武汉告急，中国空军（含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主力西撤，进入四川，以轰炸机部队进驻成都附近机场，以战斗机部队驻守梁山机场。同时，中国空军在成都、梁山分别成立了轰炸总队和驱逐（战斗）总队，由苏联空军顾问担任教官，对中国空军飞行员进行轮训。此时，王远波随部队驻守梁山。

9月19日，航空委员会调整中国空军作战部队建制。经调整后，第4大队下辖第21、第22、第23、第24中队，王远波升任第22中队队长。随后，王远波等人再次奉令到兰州接收苏联援华飞机。至年底，第4大队由兰州移驻成都。

1939年3月，第4大队奉命移驻重庆广阳坝机场，担任战时首都的防空任务。

5月3日，日本海军航空队第一空袭部队，出动第13航空队2个中队的21架96式陆上攻击机和第14航空队3个中队的24架96式陆上攻击机空袭重庆。中国空军第4大队在大队长董明德、副大队长刘志汉率领下，起飞25架E-15战斗机升空迎战。是役，击落敌机2架，来犯的敌机全部中弹；第21中队副队长张明生、第24中队队员张哲阵亡。王远波参加了这次空战。

6月中下旬，苏普伦率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的两个战斗机大队进驻广阳坝和白市驿机场，重庆空防力量加强，日机不敢白天来犯。次月，第4大队除留下第21中队驻守广阳坝机场外，第22、第23、第24中队转场至梁山机场，构筑起保卫重庆的第一道空中防线。

正当王远波奋勇杀敌、报效祖国之际，却于8月20日在梁山机场试飞1架刚修复的E-16战斗机时，因飞机发生机械故障，坠机殉职。这次事故十分蹊跷，事后航空委员会派专人进行调查，并对试飞条例和工作进行改进，以防类似事件发生。

王远波的战友陈盛馨在《中国的空军》第28期（1940年1月1日出版）上发表《王远波队长的殉国》一文，详细讲述了王远波试飞坠机的过程。

远波队长的殉国噩耗传来，心痛几裂，非常惋惜他的牺牲！同时更欲明白他的为国捐躯之经过和原因，以誌我们的悼念！

当局更悼惜此次的肇事，乃派5人专查此事，据称：“此次的失事，既不能说是驾驶员技术错误，亦不能归咎机械发生故障，国家对于此次的不幸，蒙受损失甚大，一架飞机虽不算什么，而一位有经验而精明的队长，实可贵而不易得啊！故非寻常失事可比，当以阵亡优䘏！”

此次的不幸实没有方法可以谴责哪一方，我们只有慎重的、严重的研究，以作未来之鉴！而当局深知此举的必要，所以除了优䘏而外，更将此次的血的实跡改进了关于试飞及飞行的各项问题，和此后飞行及机械应当注意的要点，用以慰安英灵于泉下哩！

我们以客观的态度去推测，颇疑或有机械的障碍！但是该机是经了工厂的检查，部队机械负责者的检查，他自己也检查了，且在空中飞行也有10数分钟，这样似不能疑罪机械了！同时，该机飞行已在1000公尺以上，曾作急转弯，这是作战飞机的最需要之灵敏性的试飞。此后，飞机的形态似侧飞而非侧飞，似侧滑而非侧滑，似转弯亦非转弯。这样的姿势（式），降低高度约有300米，乃恢复平衡，但机稍低头，像是微度的俯冲。结果，就由于这俯冲，坡度渐而增大，乃至于垂直到地。这样的情景和动作，在平常绝不会这样的失事，特别是一位有经验而精明的老手，更不致疏忽或顾虑不周的！可是，意外的惨痛的事发生了！远波队长竟牺牲了！这是天不假其年，夺我忠勇的同学，夺我空军的健将！

他的身体是非常的健好，也是一位干练而有魄力的人才，无论长官、同事或部下都崇敬的！他有幸福的家庭，他的夫人是他本人和我们都认为标准的良妻，还有活泼可爱及在襁褓的女孩。再者，他生长在辽宁，悲故国的惨遭蹂躏，正发愤图强之时，希此生为国效力。可是，不幸的意外竟发生了。壮志尚未全酬，而以身殉国，远波队长之不幸！空军之不幸！国家之不幸！

远波队长殉国了，再不能申明关于肇事的意见了！同时，也没有留下可作检查的飞机残骸，到底为了何因，而造了这样的惨痛！仅是一个神秘罢了！但是，这科学的神秘，希望我们后死者，当竭诚去研究，以作前车之鉴哩！远波队长的血，是为发展空军的奋斗而牺牲，是空军光荣之花！更希望我们以此次的严重的教训，得改进机械和飞行各方面的进善啊！

或说操纵系（统）障碍了，尽可以跳伞哩！对的，高度很够，跳伞的确可以救一己之生命，但我们须注意，那时飞机已平衡状态了，跳伞之后，人必有不白的批评和谴责哩！实际是一位有丰富经验者的飞航员，绝不愿轻率跳伞，必定用冷静的头脑去应付不可思测的事变！所以，远波队长的殉国，乃尽责任的而殉国啊！乃为科学奋斗而殉国啊！

哀荣哉！远波队长！壮烈矣！远波队长！

王远波遗体找到后，入葬重庆南山空军烈士公墓第19号墓穴。

（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邀研究员）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