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平

青山一道同云雨，

明月何曾是两乡。

家国情怀是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维度和基本内涵。翻开史册，漂洋海外的华夏子嗣，勿忘故土，情系乡里，相关记载不胜枚举。特别是近代以来，在支援和参加祖国反帝反封建的伟大斗争中，海外华人华侨与祖国同呼吸、共命运。他们或奔走呼号，或捐款献物，或回国杀敌，或血洒疆场，成为中华民族争取独立、自由和解放的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为祖国立下了不朽功勋。

救亡图存 艰苦相共

大批海外华侨的产生，尤以近代中国最为突出。

鸦片战争爆发后，欧美列强纷至沓来，民族危机不断加深。外国商品大量倾销，农民和手工业者加速破产，为谋生计，华人背井离乡，漂泊远方。因资本主义发展需要大量廉价劳动力，西方列强大肆贩卖华工。据统计，从1848年第一艘来华贩运1000个成年人和20个男童到澳大利亚，至1855年中期，华工抵澳者有17000人；1868年至1880年，华侨在美国人口达10多万，成为美国西部金矿主淘金和西太平洋铁路筑路主要劳动力；1904年第一批华工到达南非，1906年南非华侨达51427人。1908年至1925年，我国仅契约华工在国外者多达300万人。到抗战爆发时，海外华侨约800万人，其中大部分侨居南洋各国，占华侨总人数的近80%。

华人移民之初，人地生疏，势单力薄，他们在侨居国政治地位低下，生活无保障。但华人勤劳勇敢，披荆斩棘，与当地土著居民的野蛮竞争角逐，与新老殖民主义者的欺压、侨居国的种族歧视作斗争。经过几代人的艰苦奋斗，逐步积累了一定的经济基础，部分人还赢得了相当的政治地位。到抗战时期，全世界华侨拥有资金总额约500至700亿国币。

海外华侨大规模参加国内救亡图存运动发端于戊戌变法之后。因变法失败，康有为、梁启超先后流亡日本、加拿大、檀香山，海外侨居地成为改良派首脑和骨干的落脚地，海外华人华侨在经济和政治上给予他们极大支持。继而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华人华侨成为辛亥革命的重要推动力量。他们踊跃参加革命组织，回国参加反清武装起义，为革命慷慨解囊，掀起近代以来第一次规模空前的爱国高潮。

孙中山高度赞誉“华侨是革命之母”。晚年，他深情地说：“我海外同志，昔与文艰苦相共，或输财以充军饷，或奋袂而杀国贼，其对革命之奋斗，历数十年如一日，故革命史上，无不有华侨二字。”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海外华侨掀起近代以来第二次规模空前的爱国高潮，世界各地华侨社团如雨后春笋不断涌现，如“全欧华侨抗日救国联合会”“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旅美华侨救国会”“华侨抗敌救国后援会”“华侨联合总会”等。抗战期间，全世界共成立了3541个华侨爱国团体，组成了浩浩荡荡的海外华侨抗日救国大军。

爱国爱乡 血浓于水

抗战爆发后，国民政府侨务委员会和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先后向海外发出通知：“海外华侨除空军人才及医师公开征求外，非有特殊技能者切勿轻率回国。”公开征求华侨空军、医护人员及有特殊技能者回国服务。

华侨回国参战主要有以下几种方式：因滇缅公路运输战略物资之需，大批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北美等地华侨青年经过专业培训后，回国参加中国空军对日作战；组织各种服务团体回国为抗战服务；部分华侨青年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参加抗战。

自1939年2月第一批南侨机工启程回国，经国民政府有关部门登记办理手续的前后有15批3192人，其余未登记的零散回国者未统计在内。据侨委会记载，除在滇缅公路服务的大部分机工外，还有一些人分散在其他各地，总计3913人。

1928年5月3日，日本制造济南惨案，引起在美华侨的极大愤慨，纽约华侨随即发起组织美洲华侨航空建国会。1929年冬，旧金山华侨成立航空研究会。九一八事变后，美国华侨积极开展航空救国活动。旧金山、波特兰、纽约、洛杉矶、芝加哥、底特律、匹兹堡、檀香山、菲尼克斯、图森及加拿大等地华侨，纷纷创办航空学校或航空学会，培养空勤人员。

抗战期间究竟有多少华侨空勤人员回国服务，目前没有确切统计。但从战时中国政府航空署的一份报告显示，至少有300多名美国华侨空勤人员回国参战，美国十四地勤大队（即“飞虎队”前身）来华抗战人员中也有华侨。

除美国外，1938年至1939年，有100多名菲律宾华侨飞行员和飞机修护人员回国参战；1940年7月，国民政府招考空军，仅越南华侨青年回国报考者为145人，另有30人进入越南当地飞行学校学习，准备回国参战；加拿大、泰国、缅甸等国也有华侨空勤人员回国服务。当时，国民政府空军战斗机飞行员中华侨占四分之三，国民党广东空军“由队长以至队员，全部几以华侨子弟为骨干”。

国内归侨也成立了爱国团体，以华侨抗敌动员总会最具代表性。1938年9月16日至22日，华侨抗敌动员总会在广州召开第二次大会，海外归侨和港澳同胞200多人共商大计，宋庆龄应邀到会作了《华侨总动员》的讲话。大会议决向前方抗敌将士致电，通过了鼓励华侨投资国防工业、组织海外华侨服务团等10多项议案。

抗战爆发后，中国共产党十分重视在华侨和港澳同胞中开展统战工作。1938年1月，中共在香港成立八路军办事处，廖承志任主任。1940年1月、3月、11月，中共中央接连指示广东和琼崖党组织：“你们要把琼岛创造为争取九百万南洋华侨的中心根据地”；“依靠群众，依靠有利地形，建立游击根据地，采取灵活游击战术，打击敌伪力量，扩大宣传，争取华侨帮助”；“对沿海渔民及侨民工作，须经常加紧注意，以保证琼岛对外交通的经常联系，使琼岛艰苦抗战尽可能的得到侨胞及国内各种可能的精神上物质上的帮助”。

广东毗邻港澳，是全国著名侨乡。日军侵入华南后，海外华侨和港澳同胞积极响应中国共产党抗日救亡的号召，纷纷组织各种救亡团体回乡参加抗战。

1937年8月至11月，中共香港市委、中共海员工委与惠阳青年会共同组织了三批共100多人的回乡救亡工作团，回到惠阳、宝安。同一时期，香港学赈会先后组织了五个工作团共242人，回到茂名、电白、信宜、江门、新会、鹤山、高明、高要等20多个县。澳门四界救灾会先后组织了11个队共160多人，回到广东南路、西江、中区和珠江三角洲等地。到1939年上半年，港澳地区组织回乡服务团约五六十个，达1000人以上。

1938年10月，由南洋爱国侨领黄伯才、官文森等发起组织，成立了南洋英荷两属惠侨救乡会（简称南洋惠侨救乡会）。12月中旬，在八路军香港办事处的推动和支持下，南洋惠侨救乡会和香港惠阳青年会、海陆丰同乡会、余闲乐社联合在香港开会，决定成立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并在香港成立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总团办事处。

1939年1月中旬，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在惠阳淡水正式成立。在半年内，东江华侨回乡服务团相继成立了惠阳、海陆丰、博罗、紫金、河源、龙川、和平七个分团，东（莞）宝（安）队、增（城）龙（门）队、“两才队”（由黄伯才、张郁才出资组建）、“文森队”（由官文森独资组织）、吉隆坡队五个队及东江流动剧团，共500多人。

同年1月，由琼籍侨领周文治等发起，马来西亚、新加坡、越南、泰国、港澳等地琼侨团体代表在香港召开会议，成立了琼崖华侨联合总会，推举宋庆龄为名誉会长。会议决定，将琼崖商会回乡服务团扩大为琼崖华侨回乡服务团，分为香港队、星洲队、安南队。2月，日军入侵海南岛后，海外琼侨纷纷参加服务团，团员发展到240多人。

1938年4月，香港（四）会（广）宁同乡会回乡服务团扩大为（四）会（广）宁华侨回乡服务团，分为四会队和广宁队，共有团员50人。此外，潮汕华侨回乡服务团、清远华侨回乡服务团、增城华侨救护队先后成立。

上述各华侨回乡服务团均在中国共产党的推动、支持下建立，共产党员在其中担任重要职务并起骨干作用。这些团体回到广东各地后，在党组织领导或指导下开展工作。

捐款捐物 创办实业

抗日战争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长期的战争使国民政府财尽物竭，困难重重。是时，海外华侨捐献的大量物资及时补充了军需民用，有力地支援了祖国的抗战。

据统计，1939年至1945年，国民政府财政总支出15289亿元国币，其中军费支出5232亿，占总支出的三分之一。这笔庞大的军费开支除靠国内各种财政收入外，大量外援是极其重要来源，包括海外华人华侨的经济援助，如捐款、侨汇和购买救国公债等。抗战胜利后，由于内战，国民政府并未偿还华人华侨所购公债，这笔钱实际上相当于捐款。

据国民政府财政部和侨委会统计资料记载：1937年至1942年，全球华侨纯捐款额约为3.87亿元国币。这个数字，不包括华侨捐助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及其军队的捐款，若加上这部分捐款和华侨认购的2.5亿元救国公债，合计6亿多元。其中，南洋华侨交国民政府的捐款占华侨捐款总数的三分之二。

除捐款之外，华人华侨还以各种形式支援祖国抗战。

全民族抗战爆发后，前线将士奋勇杀敌，伤亡很大。海外侨胞一面组织各种医疗救护队回国，赶赴前线和后方救护伤员，一面在侨居地踊跃捐款，购买药品送回国内。有的侨胞在侨居地和国内建立制药厂，生产药品专供祖国抗战急用。1938年初，泰国华侨秘密组织捐米活动，一周内捐献大米10万包（日本人统计为1万担），用船只运回国内；菲律宾华侨赈济大米250万包，粜米5000包；一些华侨妇女捐出结婚戒指、金锭等贵重首饰。据统计，从1937年下半年到1940年初，华侨捐赠的各种物品由水路和陆路源源不断地运回国内，总数在3000批以上，平均每月100批。

华侨捐赠大宗药品、各种车辆、飞机、冬夏服装，还为负伤将士献血。1940年秋，侨居印度的木工海员开展献血活动。第一批参加输血的华侨工人有沈杏定、陈磊、周伦豪、卢汉章、货根甫，共输血750cc。其后，旅印华侨建立了“中国血库”，为中国远征军伤员所用。1943年6月，“华人血库”在美国纽约那疏街154号论坛报大楼11层建立，专为祖国抗战将士输血。

抗战期间，许多侨商积极回国投资，对支援祖国抗战发挥了重要作用。华侨回国开发经营项目主要集中在西南各省的锡矿、铁矿、煤炭以及农田开垦。例如，马来亚华侨创建的中南橡胶股份有限公司，是当时国内唯一一座橡胶厂，不仅规模可观，而且从国外引进了新技术，开辟了云南橡胶种植业，为战时运输作出了贡献；泰国华侨丁文映等组织泰然贸易有限公司和佛海景栋运输公司，发展中泰运输贸易，与国内公路相衔接，便利了战时交通运输；垦殖业也是抗战时期华侨重要投资领域之一。

西南、西北地区经济落后，抗战爆发后，随着国民政府西迁，人口大规模向西转移，华侨投资开发荒山荒地、植树造林，不仅缓解了战时粮食和日用品供应困难，还帮助国民政府安置难民，为这一地区抗战胜利后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在金融投资方面，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许多华侨将资金转移回国建立侨资银行。如侨领李光前的福建集友银行，南洋侨领何葆仁等创建的南侨银公司，美洲侨领司徒美堂与国内官商合建的华侨银行，侨领谭赞、胡兆祥集资组建的中国工矿银行，缅甸马来亚等地华侨建立的华侨建设银公司，侨领曾纪华、戴愧生等与内地人联合设立的华侨工业银行，陈嘉庚在广西设立的集美银行，连赢洲、李文珍、何葆仁、林庆年等筹集侨资创办的华侨联合银行等。这些华侨银行成为国民政府财政金融的补充，也为战时华侨工矿垦殖业提供了资金。

此外，一些华侨在国外投资为祖国服务，如纽约华侨集资建立中美药厂，制造大宗药品运送回国。1943年9月，旧金山华侨募股创建中国飞机公司，制造飞机零件供应国内。

投军欧战 表现不俗

中华民族优秀的海外儿女，毁家纾难，支援和参加祖国抗战。不仅如此，他们还投身世界反法西斯侵略的斗争，浴血奋战，涌现了无数华侨英雄和烈士。

当德意法西斯将战火燃烧到欧洲大陆后，法国华侨有400多人主动参加到法国人民战时服务的行列。法国沦陷后，一些华侨与当地人民一起为反法西斯而战。数以万计的华人船员在盟军的商船、军舰上工作，冒着德军飞机轰炸、水下潜艇攻击的危险，穿行于大洋之间，为盟军运送物资、弹药、兵员，甚至直接参加对敌作战。有的船员因所服务的船只被炸沉而被俘，受尽磨难。

1942年，为培训中国海军人才，中国海军驻盟军总部联络官建议派遣有经验的军人前去英国学习。1943年6月，经过选拔的25名学员经印度抵达英国，进入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编成“中国班”。中国学员经过几个月的课堂学习后，被分派到英国各大舰艇参加海战。12月，卢东阁、郭成森被分派到英国北海舰队的重型巡洋舰“肯特”号后，参加了歼灭德国舰艇“沙恩霍斯特”号的战斗。是役，卢、郭表现出色。

1944年4月3日，英国“国王”号上的楚虞璋、谢立和与“搜索者”号上的黄廷鑫、葛敦华，共同参加了英国海军对德国战列舰“提尔比茨”号的空袭。

同年6月，25名中国海军学员随同英国舰艇参加诺曼底战役。楚虞璋和谢立和在“国王”号担任防空和反潜瞭望任务；张家瑾、吴方瑞等轮机班人员被编入后勤支援船队；邹坚和熊德树担任登陆艇的见习艇长，参加抢滩登陆；黄廷鑫和葛敦华随“搜索者”号负责外围反潜。后来，黄廷鑫、葛敦华又随该舰参加了盟军在法国南部土伦港附近的登陆作战，接着出发到埃及的亚历山大港，执行进军希腊的任务。这批留英“中国班”学员，因作战勇敢获得英国首相丘吉尔接见。

来自北美的华裔兵士也参加了欧洲的反法西斯战役。出生于广东中山的欧阳金海，1944年被派往英国，历经多场战事。诺曼底战役中，欧阳金海两次负伤。战后，他获得两枚紫心勋章。原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的父亲骆荣硕，于1941年参军入伍，随美军前往欧洲。诺曼底战役打响时，骆荣硕是美军的厨师。

据诺曼底法国二战纪念馆记载，有300多名中国人参加了诺曼底战役。

中国军人英勇善战，得到盟军的充分肯定。2006年7月5日，法国驻上海总领事专程前往杭州，代表法国政府向88岁高龄的黄廷鑫颁发了法国最高级别的荣誉勋位骑士勋章。作为中国本土唯一健在的诺曼底战役亲历者，黄廷鑫代表所有参加过诺曼底战役的中国士兵接受了这一荣誉勋章。2015年5月8日，欧洲多国相继举行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场胜利70周年活动，二战老兵周镜球获颁法国政府荣誉勋章。

参加苏联红军的留苏中国学生更是比比皆是，如新中国开国上将刘亚楼、毛泽东长子毛岸英等，都曾在苏联对德作战中获授军衔参战。2015年4月15日，俄罗斯驻华大使馆向中国老兵授予“1941年-1945年伟大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奖章。

在欧洲战场，美军是西线主力，华人子弟参加了美军第3、第4步兵师的战斗，参战华人中甚至还有妇女。在美军服役的近万名华人士兵中，有20%的人在海外阵亡，不少华裔军人因作战英勇而得到荣誉勋章。

在太平洋战场，日军占领印尼后，印尼华侨青年积极参加侨居国的抗日斗争，组织抗日反法西斯的团体，如印尼棉兰的“华侨抗日协会”，苏门答腊的“苏岛反法西斯同盟”，爪哇的“抗日民族解放大同盟”，西加里曼丹的“西婆罗洲反日同盟会”。这些组织冒着极大的危险，开展地下抗日活动，中国共产党人周斌和曾树熙是成员之一，被捕后英勇牺牲。

目前，难以确切统计有多少海外华人华侨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献出宝贵的生命，仅举一组数字便略见一斑：战时为盟国航海运输事业牺牲的华籍海员7000人；马来亚人民抗日军在对敌战斗中牺牲及病逝者100多人，其中大多为华侨；新加坡星华义勇军奋起抗敌，牺牲者达七八百人；菲律宾华侨抗日支队在三年半抗日斗争中，战死病死者有110多人；日军占领越南后，许多华侨志士从事地下斗争，在越北牺牲者有70多人，南越17人；美国华侨投军欧洲战场，牺牲者约六七百人。

毛泽东曾经指出：“我们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有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光复旧物的决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纵观历史，中华民族为促进人类文明和进步作出了巨大贡献，海外华人华侨是这一进步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与祖国血脉相连，是祖国母亲的骄傲。

编辑/韩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