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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江津上空击落了日本轰炸机

2018-05-21 16:57:53来源:红岩春秋杂志社

 

 

唐学锋

 

在重庆江津的老城东门外长江边上,曾经有一座四方亭。亭子中央,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匾,匾上写着“中苏友谊亭”几个大字。匾下有小楷题曰:

1939年夏,日寇飞机轰炸重庆,英勇的苏联空军与之激战,击毁日寇飞机坠于笋溪河边,境内军民无不欢欣鼓舞,以飞机残骸建亭于此,以兹纪念。

由江津县(今江津区)志编纂委员会主编、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95年出版的《江津县志》曾记载:

民国285月,日机1架被援华苏联空军击中,坠落在真武乡外迁村,飞机残骸和8具日本飞行员尸体运到县城,尸体安葬在南安门外,将飞机残骸在公园建一中苏友谊亭。

文中所指的“飞机残骸”,主要是机身上的银灰色铝皮,用来做了亭顶。这是全国惟一一座用飞机材料做成的纪念亭。十分遗憾的是,随着城市的开发,这座纪念亭被拆除。曾经听说会异地复建,但至今未见踪影。而这座纪念亭背后的故事,也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525”大轰炸

 

1939525日,时任国民政府经济部部长的翁文灏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

下午4时,日机过宜昌西飞。615分,重庆空袭警报。63刻,紧急警报。7时至710分,沙坪坝高射炮轰击,并见汉奸信报红光10余处。9时半解除。

时任国民政府行政院参事的陈克文,则在这一天的日记中写道:

10日多没有警报,大家渐渐大意起来。想不到下午6时余,忽然警报大鸣,躲到防空洞后约1小时余敌机才到。不知在何处投弹,响声不大,大概距离尚远。从6时余一直到9时余,警报解除。

翁、陈二人都亲身经历了当天的日机轰炸,也同时记录了日机轰炸的准确时间等情况。但他们对当天日机轰炸重庆的整个过程,包括重庆遭受轰炸受损的情况和中国空军拦截日机作战的情况均不得而知。

根据重庆市档案馆保存的重庆防空司令部相关档案资料记载,当天日机空袭重庆及伤亡损害情况如下:

一、渝市警报时间:空袭18时,紧急1833分,解除2135分。

二、敌机架数:三批,第一批27架,第二批6架,第三批6架。

三、着弹地点:市区杨柳街、下都邮街、机房街、兴隆巷、大梁子、中央公园、萧家凉亭、打铁街、西四街、市商会、市党部、巴县县府、美丰银行、四川省银行、重庆银行、观阳巷、平街子、朱什子、东升楼、第一模范市场、状元桥、神仙口、一牌坛、小什字、下新丰街、人和湾邮局、上陕西街、小较场、广阳坝机场、双河。

四、投弹种类枚数:爆炸弹91枚、燃烧弹19枚。

五、人口伤亡:伤516人,亡404人。

六、房屋损毁:560栋。

611日,《群众》杂志第3卷第4期刊载了戈予的文章《不死的山城》,详细地描述了525日日机轰炸重庆的惨况。现摘录如下:

5月的风,吹开了浓密的山雾,空前的灾难与不幸终于来了。

25日傍晚,一个暮色苍茫的黄昏,日本法西斯的机翼像鸦群一样成队的嗡鸣着飞旋在重庆的上空,眼望着一颗颗沉重的炸弹从高高的天空投掷下来,万千迅雷的巨响。震荡了抖颤的山城,人类的血肉、弹片、碎石、尘灰,像烟雾一样一齐飞扬起来,然后,又像秋天萧萧的落叶纷纷飘坠下来,这情景的凄凉与悲惨,是不能想象的。

……

飞机去了,人声嚣浮起来,千百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忙乱地走着、跑着、叫着,这真是忘魂失魄的号叫,悲痛凌人的惨叫,和失望无救的绝叫呵!这时,许多人已经像潮水一样把马路堵塞住了,时候已入暗夜,灯笼、手电筒,四处照射着。马路两旁山积的箱笼、家用木器、锅盆,乱杂杂地全堆满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坐在马路上,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小孩子睡在母亲怀里吚吚唔唔不知说些什么。一排排的房屋高楼横倒下来,瓦片伴着飞灰腾舞,火场里燃烧着人类焦灼的骷髅,房屋的木架零乱地塌了下来,青葱的树木连根都拔倒了。仅存的那些歪歪斜斜的屋宇,被弹片打得零零落落,满身疤痕。走到×××,看见那些树木破碎的树枝上,张挂着褴褛布片,血紫的肉块、破帽、断臂、花花绿绿的肚肠,天哪,这竟是人间的景象吗?

但是,重庆人民并没有被日机的恐怖轰炸吓倒,而是积极开展空袭后的救护工作。526日,蒋介石令军事委员会侍从室第一处主任张治中,转示重庆卫戍总司令刘峙和重庆市长贺国光,嘉奖宪警军队与消防防护各队等在轰炸时皆恪尽职责。手令写道:

张主任转刘总司令、贺市长发表:昨25日敌机轰炸本市,我军队宪警与消防防护各队,皆能不避艰险,在敌机狂炸之下,仍能努力救护,恪尽职责,本委员长深用嘉勉,着行卫戍总司令、贺市长传令各救护部队人员特别嘉奖,并将最得力有功人员,据实呈报候奖。务希我宪警军队以及消防、防护等党政军警各公务人员厚爱民众,竭尽救护之责,庶不愧为实行三民主义之信徒也,中正手令。

当天,无论是空中还是地面,日机均遭到我驻防重庆的空军部队和高射炮部队的顽强阻击。据次月3日发行的《重庆各报联合版》报道:

(本报讯)上月25日敌机袭渝,被我英勇空军及高射炮队击落2架,其1架系属指挥机,共载敌机师7人,已在距江津50里之××场发现,号码为4173,系98式重轰炸机,机身已毁成数段,尚未焚烧,敌机师7人,均坠地身亡,分别在周围23里发现。

 

亲历者目睹的空战情景

 

谢承运,男,1927年出生,原江津真武村支书。他在2005年接受有关人士采访时,详细地描述了当年(1939年)亲眼目睹日机被击落的场景。他回忆道:

这是民国28年的事了。算起来应该是1939525日,当时我十二三岁,和母亲住在真武场上。下午约4点钟,天上传来“轰轰轰”的飞机声,我们几个小伙伴就跑到河边去看,只见天上从重庆方向沿长江和綦江飞来八九架大飞机,机身上都印有“太阳”。这群大飞机后面有1架比较小的“乌棒飞机”紧追其后。“乌棒机”发出的是“兹兹兹”的尖叫,声音很大。它在大飞机群中横冲直撞,看样子是想撞上1架大飞机与它同归于尽。但大飞机总是上下翻腾盘旋躲避。“乌棒机”在追撞大飞机时,不断用机关枪向对方扫射。子弹打在对方的机身上,发出“嗒嗒嗒”的响声,弹头和弹壳不断往下落,有的掉在綦江和笋溪河里,溅起水花。当时,飞机距地面的高度大概只有四五百米,舱里穿戴盔衣的飞行员和打机枪的人都能看得见。

我们听街上的人说过,这种“乌棒机”是苏联志愿航空队的,印有“太阳”的是东洋鬼子的。这“乌棒机”很勇敢,孤身还敢在敌机群中穿梭追逐和冲撞。

不知什么原因,“乌棒机”向对方不断开枪扫射,但对方没有开枪回击。八九架飞机在天上翻飞,“乌棒机”不要命似的开着枪向对方冲撞,对方很快躲闪后又开始盘旋,“乌棒机”只得又去冲射另1......大概下午5点过,天上“轰”的一声巨响,“乌棒机”的一拨子弹打中了1架日本飞机的油箱,日机爆炸成一个很大的火球,很快就分裂成3个火团,坠落到河对岸黄家岗的山坳里,天上的飞机就四散飞走了。

兰武成,男,1918年出生,江津支坪街道办事处大庄村3社社员,家住距离当年日机坠机地点只有200多米的回龙湾。他在接受采访时回忆道:

这天好吓人哟,我正在黄家岗下的正沟田里帮人挖田。大约下午4点,天上不断传来“轰轰轰”的飞机声,隔会儿就有不断的机枪声。我记得乡公所“联保办公处”开过会,讲过要预防日本飞机来丢炸弹。我害怕得很,马上甩下锄头跑到一条沟里躲起来。天上的机枪声越来越密,我大胆出来看,看到天上的1架“乌棒飞机”打着机关枪在好几架大飞机中穿梭。我担心家里的堂客,就往家跑,刚到家就听见一声巨响,像打雷一样,是天上的飞机爆炸了,家里的猪圈房顶也被一样东西打中。隔会儿见没其他响动,我就出来看,原来落在猪圈房顶的是一个像石磨大小的机关枪子弹盒。

落下的飞机分成三块,机头落在黄家湾,机身落在黄家干田,机尾落在岚垭干田。三个地方隔得很近,落下后还在燃烧,把附近的树和田里的秧子都烤糊了。

黄泽华,男,1923年出生,江津支坪街道办事处大庄村4社社员,家住距离当年日机坠机地点200米的黄家山冈下。他在接受采访时回忆道:

听说打下了东洋人的飞机,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看。有仁沱的、江津的,还有綦江县的。那几天这里比赶场还要闹热,山头上到处都站满了人,田坎都踩烂了。县里就派保安队来维护秩序和调查这事。乡公所和“联保办公处”第二天来人对落下的东西进行清缴,清理了东洋人的尸体,共有8具,都散落在坡上。有6具全烧焦了,面目都看不清;另一具落在一棵大树上后又弹落在一块大石包上,被甩成两截,仍看不清模样;只有落在黄家山冈冈顶的还算完整,扎着军用皮带,戴着的盔帽砸在石子地上陷进去很深。当时,飞机上散落了很多东西,有东洋券、枪支、照片、金手表、木头雕刻的菩萨等。

当 地 人 所称 的 “ 乌 棒 飞机”,实际上是当年苏联援华的E-15战斗机。这种飞机是双翼战斗机,其头部粗大,极似江中的乌鱼,便有了“乌棒”(四川人俗称乌鱼为“乌棒”)的绰号。当年苏联援华的另一种主战战斗机——E-16战斗机,则被中国民众亲切地称之为“小燕子”。

没过几天,江津县政府就派人将日军尸体和飞机残骸运到县城。后来,又利用飞机残骸在东门公园内建了一个“中苏友谊亭”。因为是用苏联的战斗机击落日本的轰炸机,当年又确有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来到重庆,帮助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1939525日在江津上空发生的那场空战,是苏联空军援华志愿队打的,并且从未有人怀疑和考证过。

那么,事实果真如此吗?

 

真实的空战过程

 

19395月,驻守重庆地区的中国空军主力为第4大队,下辖第21、第22、第23、第24中队,基地分别为广阳坝机场、梁山机场、白市驿机场。

525日下午225分,驻防重庆的中国空军得到情报,日机27架,已过湖北荆门继续向西飞行。456分,日机通过巫溪,向西北方向飞行。6点,日机飞过达县,重庆防空司令部立即向全市发出日机空袭警报。633分,日机经广安向南飞,重庆防空司令部发出紧急警报。

此时的广阳坝机场,中国空军第4大队的飞行员纷纷请缨,欲驾机升空迎战。事实上,经过“53”“54”空战以及几次夜间升空拦截日机后,中国空军能够起飞迎敌的飞机不到10架。无奈之下,基地指挥官好说歹说,才将未分配到作战任务的飞行员劝上一辆卡车,驶离机场。

下午630分,第23中队副队长邹赓续率领3机从广阳坝机场起飞,在重庆上空升至4500米巡逻。

随后,第21中队队长罗英德也率领3机升空,在重庆、北碚、白市驿、合川一带上空搜巡日机,飞行高度为4700米。

24中队分队长江浩雄则率领3机在广阳坝机场上空警戒,防止日机轰炸机场,其高度为3800米。

7点,第一批日机27架成“品”字形,高度约4800米,从江北方向进入重庆市区上空投弹。邹赓续、王殿弼、梁添成3人当即迎面升高向敌机群冲过去,3机各自以一队日机(9架)为攻击目标,在4700米的高度与敌接近,从前下方向敌机群发动了对头攻击。3机一直攻击至敌机群50米近的距离,才行脱离。此后,空战遂演变为我方单机对敌机群的作战。敌机群依靠在数量上的优势,在重庆主城上空完成投弹后,左转向江津方向飞去,便出现了当地村民看到的“525”空战一幕。

根据种种资料判断,在江津上空击落日机的飞行员应为中国空军第4大队第23中队的 分 队 长 王 殿 弼 。 王 殿 弼 于193610月毕业于中央航校第5期,曾参加上海、南京、武汉等地的多次对日空战,是一名作 战 经 验 十 分 丰 富 的 飞 行员。在这次空战前,他已参加“53”“54”“512”在重庆地区的3次对敌空战,但没有击落日机,这让他憋了一肚子的火。

这一次,机会终于来了。

王殿弼在发动第一次攻击后,已准确判断日机会在投弹后转弯向东返航,决定在其转弯之际切入其内圈进行攻击。前两次攻击的距离很近,脱离时几乎撞及日机。但近距离发动攻击十分有效,当敌机群改平机翼向东返航时,王殿弼发现有两架日机拖后,其中一架的机翼冒出火苗,随即爆炸,飞机裂为三段。另一架则摇摆不定,看来受伤甚重。王殿弼当即转向其后上方准备作第三次攻击,不料,王殿弼驾驶的战机此刻亦中敌弹,本人受伤,只好驾机返回白市驿机场。

关于空战过程,王殿弼在当天的日记中详细写道:

午后五时左右,情报有敌机27架来袭,当然又是藉黄昏来袭。因为前两次敌方根本没有受到损失,六时一刻四大队起飞了三架E-15,在渝市的上空巡逻。另有三架也起飞了,大概是七时一刻的前后,发现了敌机27架由渝市东北侵入,我马上通知了长机邹赓续,此时三号机梁天(添)成也领会了,在一个90°急转弯之下,我对正了敌左翼中队的总领队。是前下方进入,当接近到800米时开始射击,直至垂直掉在敌机的肚皮下面脱离,那时恰好是在敌机的火网里。所以在机身的周围一串串的红光穿过,无疑是敌在集中火力射击我。幸而没有被射中。脱离之后,拉起了飞机看看,敌已进入市区开始投弹,迎头一次攻击的效果如何?并看不出什么征象,因为敌机还是保持着那样一个密集队形行进着。马上叹了一口气:“假如高度不低于它的话,经这次彻底的攻击,它的领队机怎么能逍遥幸免于祸”。

27架的大编队已投毕了炸弹逍遥自得的通过渝市领空准备返航了。这时,我发觉了敌机返航的路径,马上选择了拦截的路线,迎头赶上。时天色已暗,在江津上空遭遇了,由敌机的左侧前方进入,成90°直角的时候开始射击,变换到从侧下方始行脱离。马上拉起来站位,同样又作了第二次射击。这次脱离以后,敌已对正90°方向取直线航行。因速度的关系,E-15已无法再行取得射击良好机会,同时已发现敌机一架(被攻的左翼分队)脱离队群摇摇欲坠,瞬息间已着火爆炸了,该机炸为三段,坠地燃烧。我再企图击落敌机右翼中队内落伍的一架,采取从上方攻击,正于攻击之际,被敌集中火力而伤,飞机中弹,我于左肋下腰际中弹一枚。当时只知中弹,然不知其轻重。遂放弃攻击企图,向白市驿机场降落,着陆后始发觉中弹之情节,当晚送重庆市,第二日晨入黄山空军医院。

根据王殿弼的日记和当地村民的回忆,其空战情节是吻合的,可以得出一个结论:“525”江津空战,打下日机的飞行员不是苏联空军志愿队的飞行员,而是中国空军第4大队第23中队的飞行员王殿弼。

在这次空战中,王殿弼驾驶编号为P-2310E-15双翼战斗机,飞机在激烈的空战中中弹4枚,散热片中1弹、左下翼中2弹、座舱中1弹。王殿弼的腰部在空战中被弹片擦伤。

梁添成驾驶的P-2304号战斗机被敌击中3弹,汽缸中1弹、右翼中2弹。

罗英德率领的3机在合川、北碚上空飞行1小时45分钟,未遇见日机,遂返回白市驿机场降落。

江浩雄率领的3机在广阳坝机场上空巡逻时,在东北方向发现日机27架正从重庆东北方向西南飞行,但敌机群飞行高度高于我机1000米。我机当即开足油门,向日机来的方向爬升。但临近时,仍低于敌机群约400米,无法取得有效射击距离展开攻击。我机一面继续爬升,一面向右转,期待日机在投弹后向左脱离时,加以拦截攻击。不料,日机投弹后并未向左脱离,而径直向南飞。江浩雄立即指示僚机分别追击。因我机速度不及日机,只有第3僚机韩参追上了敌机群,发动了两次攻击,并追至江津,始返降白市驿。

关于“525”空战,中国空军的有关资料记载是:一共击落两架日机,除王殿弼单独击落的一架外,另一架为邹赓续、王殿弼和梁添成3人合力击落。日机坠落地点均为江津。

被击落的日机属于日本海军第一空袭部队第13航空队。据日方《支那事变帝国海军的行动》记载:“525日(1939年),山上少佐指挥的部队决定利用月明时节对重庆进行第四次空袭,晚9时左右到达敌上空……”“战斗中有4架敌机来挑战。其中一架被我击落。市街周围,特别是江岸外国人居住地附近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猛烈开火,我一架飞机中了弹,勇敢地突入敌阵自爆”。

这里,不妨赘述一句。在日军所有文件和档案资料中,从来没有飞机被击落一词,只有“自爆”。实际上,就是承认飞机被击落了。

综合中日双方资料对比分析,可以得出如下结论:“525”重庆空战,中国空军的确击落日机1架,而邹赓续、王殿弼和梁添成联合击中的那架日机只是受了重伤,未当场坠毁。空战中,中国空军仅有两架飞机受了轻伤。

(作者系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邀研究员)

编辑/韩西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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